姚總編輯序
臺灣是一個多元文化的美麗之島,四百年前,葡萄牙人的一句驚艷之詞「福爾摩沙」,就揭開了幾世紀以來,這個「多風颱」、「厚地動」的海島文化的神秘面紗。原住民、先住民、新住民的絡繹於途,航海家、海盜、討海人、偷渡客、墾殖者、殖民統治者暨流民的銷聲匿跡,自然構成斯土斯民、海洋文化的新天地,論語言流衍,豈止千百種,數百年的融合,主體性逐步浮現,就是今天的四大族群的代表語:南島語、福佬話(俗稱hō-ló話)、客家語和華語共通語。
臺灣閩南語作為漢語的一個支脈源遠流長。四百年來由於移民人口的優勢,它成為島上的第一大語言,使用人口約佔二千三百萬人口的四分之三。因此,要探討臺灣近三百年蛻變的軌跡,臺灣閩南語的研究,是一個重要切入點。長期以來,它做為下層語言,幾乎得不到官方的重視,外來殖民不管久暫,都消滅不了它的生機。
解嚴以來,由於臺灣本土意識的高漲,有志之士面對本土語言消失的危機,及時發起「還我母語」的運動,以爭取母語的生存權與教育權,將母語的傳承納入體制,因而有鄉土語言教學,作為國民中小學鄉土教育的一個環節。直到八十八年六月四日,教育部公布小學到國中的「九年一貫課程綱要」草案,以七大學習領域取代傳統學科,而語文領域中的三種鄉土語言自九十年度起,從小學一年級開始教學,五年級起學習英語,「語文領域」的多元化取代了近百年的唯我獨尊「國語文」的政策,也開啟了語文教育的新紀元。
個人有幸參與「九年一貫課程綱要」閩南語組的起草工作,也觀察了鄉土母語的教學困境,除了師資教學時數的嚴重不足外,教材的標音及文字尚未標準化才是最大的障礙,誠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是過去政府長期忽視母語的結果。但隨著大環境的改變,早在民國八十四年教育部人文社會指導委員會已公告鄉土語文音標方案,包括閩南語、客家話和原住民語三套。閩、客語音標以臺灣語文學會制定的TLPA為基礎,一時教科書如雨後春筍,為母語教育揭開了序幕。
2000年政黨輪替,綠色執政,同年九年一貫課程開始實施。教育部國語推行委員會改組,在新任主委曹逢甫教授的擘畫之下,成立「國家語文資料庫建構計畫」,在既有的國語文教育資料庫之基礎上,推動三個子計畫:成語典(共通語)、「閩南語常用詞辭典」、「客家語常用詞辭典」,並進行既有語文整理成果之維護。語文教育是教育改革的基礎工程,這三個子計畫的推動,主要是配合九年一貫課程的實施,尤其鄉土語言教學需要規範的辭典,作為國家語言的推行機構的國語會更責無旁貸,而九年一貫課程綱要也已把三種習稱的鄉土語言納入「本國語文」。
本會先前已完成一個四年期的「閩南語本字研究專案計畫」,由臺大中文系的楊秀芳教授主持。該計畫已完成五百字的音義整理,並已出版兩冊的《閩南語字彙》。常用詞辭典應該延續既有的成果,若由楊教授繼續主持最為適當,然而編輯辭典是個費時曠日的工程,楊教授無意繼續這個新計畫,個人因長期參與本會的審查工作,包括異體字字典及上項《閩南語字彙》,曹主委希望我能擔任總編輯一職時,我受寵若驚,誠惶誠恐,對於國語會而言,這無異是一項劃時代的任務,幾經考慮,即欣然接受此一任務,並在我尚未想清楚未來的艱辛之路時,已經決定兩位副總編輯由同為臺灣師大國文所出身的博士「學棣」張屏生副教授(高師大)和畢業不久的林香薇助理教授(國北師)擔任,而編輯委員會的成員也決定承襲上一個計畫的六位成員,並由楊秀芳教授任副主任委員,委員包括中研院龔煌城院士、新竹師院的董忠司教授、清華大學的連金發教授、元智大學的洪惟仁副教授、逢甲大學的簡宗梧教授等。由曹主委擔任會議主持人,經過兩次「國家語文資料庫建構計畫編輯會議」,編輯體例及方針大致確定,並在九十年九月一日展開編輯工作,初期的七位專職編輯都是國語會原有工作多年的共通語組成員轉任,由於對工作環境熟悉,因此能很快進入編輯配置,整體的規畫,也多根據共通語組曾榮汾總編長期主持本會語文編纂的豐富經驗,每週有一次小組編輯會議,作成記錄,所有到班均須嚴守規約,就這樣,我由紙上談兵的語言研究者,成為製作規範的辭書編輯人,漸能體會榮汾兄在〈異體字典序〉一文中所透露的編輯工作壓力以及編輯管理流程的嚴整性。
閩南語在臺灣民間是充滿活力的語言,只要觀察市面各種字、辭典的數量,即可了然。根據洪惟仁教授主編的十卷本《經典辭書彙編》(武陵出版社),最具規模的兩本是1873年英國長老會牧師杜嘉德博士(Carstairs Douglas)所著《廈門白話詞典》Dictionary of the Vernacular or Spoken Language of Amoy)和1931年日本語言學家小川尚義主編由臺灣總督府出版的《臺日大辭典》(2004年8月旅日學者王順隆出版羅馬字音序的新編本),這兩本外文的閩南語辭書已說明了閩南語在百餘年前已開始國際化,今天我們的再加工,絕非只為本土,而是希望我們的母語辭書也能現代化,並且走得出去,與世界接軌。
在所有現代漢語方言中,截至上個世紀的九○年代,恐怕沒有一個地區的方言辭典像臺灣閩南語這麼豐富,據洪惟仁1992〈閩南語辭書簡介〉,把字典、辭典、語典(諺語、成語、慣用語)、韻書加在一起,總共分成五類。閩南語辭書可謂汗牛充棟,其中前四類辭書洪文介紹了較重要的39種,第五類語典不計(因為近年有關諺語一類的出版就已超過百種),從這些辭書標音方式及編排方式的多元,正可以突顯這部簡易實用的《臺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對鄉土語言教學的重要性。
由於文獻語料相當豐富,我們精選了八本大小適中的辭典的詞目,建立預收詞目檔,再根據詞頻原則初步選定詞條一萬五千條上下,建立八本辭書的逐字圖檔資料,以便撰寫參考。除了規畫撰寫體例,並計畫進行各種口語語料的詞頻分析,以建立編輯環境,至少花掉小組整整一年的時間,而人力的異動,那怕只是一兩位,也都將牽一髮而動全身,最重要的小組成員雖然幾乎全是母語人,並非人人流利順暢,有時為了語感之匱乏而大皺眉頭,總、副編輯的兼差到值也不能盡如人意,開始撰稿了,進入審稿流程,委員會決定加入四位編輯顧問,都是語感一流的閩南語工作者。這就免除了編輯人員可能面對資料的茫然及造不出句子的困窘,在流程中一切互動和摩擦都產生火花,這些編輯人員的甘苦談只能回味,不能詳述。
在漫長的三年半中,委員會已經開了十九次,平均兩個月開一次,委員在百忙中接受複審的稿件,就在小組期待回稿中,解決了不少問題,也衍生不少新議題,改變了不少體例。漢字的紛歧,尤其難得共識,有些字就各家異體並陳,由委員帶回去勾選再作統計,多數委員有共識的字,定則定矣,有時自己中意的字,書面調查卻只差一票而遭否決,難免脣劍舌槍,最後不得已主席宣佈再表決,爭端並非從此止息,尋求復辟的有之。這個團隊的敬業是這本辭典「品質」的保證,複審人員也不斷擴充,幾乎網羅北部地區的閩南語的語言學專業人才。
2004年6月底,原定的三年計畫到期,但進度並不如預期,感謝國語會鄭主委同意閩、客兩組辭典的延長半年計畫。因為面對社會的期待,至少期望能有方便的網路版供社會查詢試用,並回饋試用的意見。此時,原有的專任編輯中有五位不能續約,僅有二位留下來繼續努力,如果此時徵求半年的臨時編輯人員,恐緩不濟急,也不合部內專業人員聘任要求,幸好《成語典》計畫提早完成,有四位成員願意加入閩南語組做最後階段的成編、校稿及網路建置作業,因而在人力的銜接上沒有出現斷層,這部歷時三年半的「世紀大工程」,終於能在2005年元月面對全國讀者的檢驗,我們知道即使再延長一年,這部辭典也難十全十美,因此我們將本辭典後續的成果維護計畫規畫出來,希望能有適當的人力或委員會,接受讀者分享成果後的回饋意見,進行互動,修訂增補,以使本辭典能在使用中臻於完善。
本辭典的完成,使個人充分感受到現代辭典編輯與企業管理的關聯。這本辭典是教育部國語推行委員會國家語文資料庫建構計畫的一部分,利用國家預算,組成編輯團隊,並有國語會長期建立的國語文資料庫,包括《重編國語辭典》及《異體字字典》等基礎檔案,有專用的編輯部辦公室及專用圖書設備,專任的編輯成員,美中不足的是從計畫的主委到正副總編輯及審稿委員,都是兼職,因此,在作業流程上,不能避免狀況發生,在時間進度上,也往往不如預期,但是我們必須強調所有委員都是熱愛這件差事,因此,我們的編輯團隊的合作應該值得肯定的,勞苦功高應歸於這六、七位讀了三年閩南語辭典的編輯人員,他們至少成了專業的編輯,可惜政府沒有專屬的「國家語文辭典」研究中心,竟使這些專業編輯在計畫完成後,必須另謀出路,無法發揮其專長,形成人才的浪費。
這部辭典以目前這個版本呈現,是編輯團隊三年來腦力激盪的結果。也要感謝前人編纂的辭典及語料的提供者,在體例方面,許多構想來自張屏生副總編,他是全神投入者,從編輯體例的擬定,到主音讀、第二優勢腔及方言差異(附表)的呈現,都由他負責審音、定音,而牽一髮動全身的用字原則、字頭的呈現方式,都有他的堅持,他為本計畫進行的高雄地區方言調查,使本辭典走出傳統辭典不分主從音系的窠臼,當然更要感謝曹主委的指揮若定及所有成員的同心協力。另一位功臣是董忠司教授和他主編的《臺灣閩南語辭典》(五南圖書2001年出版),這部由國立編譯館主編的辭典,才是中華民國第一部官方閩南語辭典,本辭典在用字、釋義及定音方面,也往往以它為藍本,再進行調整。因此,本辭典因限於規模,收詞有所不足時,正好有董編可以參考,應該可以彌補這本小型辭典的缺憾。最後,我們期望讀者能給我們更多的指正。
民國93年12月23日 姚榮松寫於師大路厲揭齋